顧雛軍案再審判決書十大亮點

2019年4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對原審被告人顧雛軍等人虛報注冊資本，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資金再審一案進行公開宣判。圖為庭審現場。

2019年4月10日，備受關注的顧雛軍等人虛報注冊資本，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資金再審一案在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進行了公開宣判，至此，顧案再審“一錘定音”，圓滿收官。2萬2千字的再審判決書，為這個最高人民法院直接提審、涉及8名原審被告人和3個罪名的涉產權刑事案件畫上了最終的句號。同時，這份再審判決書對於案件事實的準確認定、實體與程序的同等重視、焦點爭議的充分說理、社會行為的明確導向等，在法學理論界、實務界引發了廣泛關注和深入思考，並贏得了社會各界的高度評價及充分肯定。大家普遍認為，這份再審判決書，亮點頻現，堪稱精品，對於司法實踐的典範意義不言而喻。綜觀全文，以下十個方麵尤為讓人感受強烈。

一、切實落實了黨中央關於加強產權司法保護的精神

2016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出台了《關於完善產權保護製度依法保護產權的意見》，為了落實黨中央的精神，最高人民法院先後下發了《關於充分發揮審判職能作用切實加強產權司法保護的意見》等一係列司法文件，並發布了兩批保護產權和企業家合法權益的典型案例。2017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決定對3起案件啟動再審，並對包括顧雛軍案在內的兩起刑事案件進行提審。這份再審判決書，對原審判決作出了重大改判：對三個罪名中的兩個予以撤銷，並對保留罪名中的一部分事實予以去除；顧雛軍的刑期從總和12年決定執行10年降低至5年，680萬元罰金被一並撤銷；同案的張宏從二個罪名改為一個罪名，刑期也得到相應降低；其他6人則均被宣告無罪。這一重大改判，不僅使案件得到了最終的公正處理，而且使黨中央關於加強產權司法保護的精神落到了實處，向全社會釋放了產權司法保護的積極信號，對於激發企業家創業創新動力，營造良好營商環境，促進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二、實事求是，依法糾錯，堅守底線，不搞“一風吹”

該再審判決中，一方麵，堅持刑法謙抑原則和證據裁判等原則，對原判認定的虛報注冊資本罪和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充分考慮虛報注冊資本行為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以及無充分證據證實顧雛軍等人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行為已達到刑法規定的已“造成了嚴重後果”條件的實際情況，認為不構成上述二罪，另一方麵，對顧雛軍、張宏從上市公司挪用2.9億元用於顧雛軍個人注冊公司的行為，充分考慮其利用職務便利，挪用上市公司資金歸個人使用並謀取個人利益，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給金融和證券市場帶來巨大危險，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客觀事實，依法認定有罪並判處刑罰。這樣做，充分體現了人民法院實事求是、堅守底線、公正司法的堅定立場，以及依法糾錯，不搞“一風吹”的明確態度。維護了法律權威，彰顯了公平正義。

三、在公正妥善處理個案的同時，有宣告、明導向、立規矩

作為最高人民法院直接提審的涉產權保護典型案件的再審判決書，既涉及該個案的公正處理，也涉及對其他不特定主體的引導、警示。因此，本案判決書一點也未忘記自己的重要使命，從頭至尾都展現出對“法治經濟”、“誠實守信”、“公平競爭”、“合法經營”、“市場秩序”等理念的崇尚和倡導。特別是在“本院認為”部分中，以字句不多但內涵深刻的宣告性語言，集中性地展示出一些極有份量的裁判觀點，明確指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產權製度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石”，“公司、企業的經營活動必須遵紀守法，在合法合規中提高競爭力，公司、企業經營者要講規矩、走正道，在誠信守法中創業發展”等。這些裁判觀點，立場堅定，導向鮮明，建規立矩，擲地有聲，充分彰顯了最高人民法院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有序發展的堅強決心。

四、堅持程序合法和證據裁判，彰顯程序法治的理念要求

綜觀該再審判決，始終強調以程序合法為前提，切實堅持證據裁判原則。這不僅表現在該案再審裁判的整個過程都嚴格遵循法定程序來進行，充分保障各項訴訟權利，而且表現在該判決書明確將“證據裁判原則”寫入裁判觀點之中，即便對法律條文的引用，也是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放在前麵。尤為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對“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的事實進行分析認定時明確指出，這一罪名之所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是因為：有一項重要證據即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司法（會計）鑒定意見存在鑒定人不具備司法鑒定執業資格、鑒定機構選擇不符合法律規定問題，另有一項重要證據即四名股民證人的證言存在偵查人員在相同時間、地點對不同證人取證、連續詢問時間超過24小時等問題，這兩項證據由於取證程序不合法而成為了非法證據，依法必須予以排除，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依據。這充分體現了人民法院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堅定秉持程序正義和程序法治理念，切實堅持證據裁判原則，在一個個司法案件中為推進程序法治進行不懈努力。

五、凸顯多項刑事法律原則，保障實現公平正義

在該判決書中，不僅明確將證據裁判、刑法謙抑、從舊兼從輕等刑事法律原則寫入其中，使其在判決書的字裏行間中熠熠生輝，而且在判決書的論理評判之間，處處閃爍著無罪推定、疑罪從無、罪責刑相當等刑事法律原則的光芒，使讀者在閱讀品味時，能充分感受到這些法律原則所代表的先進法律理念，如涓涓細流，似徐徐清風，讓人耳目一新，並心悅自然地認可、信服了這些以法律原則作為根本支撐的評判結論。

六、展現出“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製度改革”的諸多成果

近年來，人民法院在一個個司法案件中切實踐行著“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製度改革”的要求與目標，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巨大成效，對於完善刑事訴訟製度，保障實現公平正義，意義重大。從本案判決書可以看出，在本案的再審過程中，不僅充分保障原審被告人的辯護權，依法處理回避申請，而且根據檢辯雙方申請調取新的證據，並對這些新調取證據連同檢辯雙方提交的新證據，在庭審過程中進行充分舉證質證。不僅如此，還切實發揮庭前會議的作用和功能，根據申請通知重要證人出庭，通知有專門知識的人到庭提供意見，保障檢辯雙方在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中充分發表質證意見和辯論意見，排除非法證據，庭審過程也真正做到了實質化，使訴訟證據出示在法庭，案件事實查明在法庭，辯論意見發表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在法庭。合議庭評議案件自主獨立，審判委員會對這一重大影響案件認真討論把關。整個審判過程均體現了“以審判中為中心的刑事訴訟製度改革”的相關要求。

七、認定事實有根有據，分析評判充分說理

對於本案三個罪名所涉及的相關事實，判決書在對每一項事實進行認定分析時，都是基於相應的證據而進行，真正做到了有一份證據說一份話，一切讓證據說話。正因為如此，再審認定的與每一罪名相關的具體事實，實際上已與原審有了一定的區別。主要的原因是再審對相關證據的采信或使用，已明顯不同於原審。而且，對於每一節事實，無論是作出確認性認定還是否定性認定，都要根據再審查明的事實及證據，並針對原審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具體辯護意見，以及出庭檢察員提出的意見，進行綜合性評判。綜合評判中，從法條依據到社會背景，從客觀事實到情節輕重等方麵，對原審判決是否正確進行詳盡闡釋，不遺漏焦點，不回避質疑，使得原審中尚存爭議的問題得到了正麵解答，取得了令人信服的良好效果。

八、高度重視各方觀點，全麵明確予以回應

從判決書看，針對每一項罪名中的重大事實，檢辯雙方均提出了各自觀點，對此，法官們結合紛繁複雜、數量龐雜的證據來進行全麵考量、綜合判斷，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以虛報注冊資本罪為例，原審被告人顧雛軍及其辯護人總的觀點是，原審認定顧雛軍構成虛報注冊資本罪錯誤，應當依法改判無罪。為此，又從五個方麵提出了具體的辯護觀點。檢察機關針鋒相對，提出了關於這一罪名的檢察觀點，雖然認為可以不以該罪追究刑事責任，但原審被告人顧雛軍等人確實在調整完善注冊資本結構過程中實施了虛報注冊資本行為。針對雙方觀點，判決書進行詳細分析評判，並最終就雙方意見能否成立以及是否被采納作出結論。對檢辯雙方關於另外兩個罪名所提的意見也均如此，而且對原審判決的一些重要觀點和結論也同樣進行了回應。這樣做，不僅使各方的訴訟地位受到應有的尊重，而且使其觀點得到了驗證，爭議焦點得到了解析，最終保障案件事實得到了正確認定。

九、充分體現了刑事再審案件的特殊性

判決書顯示，本案作為再審案件，係根據顧雛軍的申訴而進行了較長時間的審查後才啟動再審，因該案係最高人民法院直接提審的再審案件，在審級程序選擇上適用二審程序進行。而且，在審理範圍的把控上，嚴格按照原判所涉及的範圍進行。從案件事實看，顧雛軍等使用科龍電器的1.87億元轉賬取得進帳單的行為、注冊揚州格林柯爾過程中動用格林柯爾其他公司資金的行為，以及在揚州格林柯爾注冊成立後即將資金轉走的行為，均可能涉嫌挪用資金或抽逃出資的問題。但由於本案是再審案件，嚴格限定在原判所涉的範圍內。上述情形因原來並未納入原審的審理範圍之中，按照再審程序的要求和特點，本案無必要去涉及。

十、判決書體例科學合理，語言表述平實流暢

一份好的判決書，不僅要做到在法理上無懈可擊，結果上公平公正，更要成為“讀得懂的正義”。既要在內容上繁簡適度、結構合理，又要在語言上說理透徹、通俗平實、深入淺出，切忌將判決書寫成調研報告、學術論文，在這方麵，顧雛軍案的再審判決書也非常用心地作出了榜樣。首先，從判決書的體例結構來看，各部分內容繁簡安排恰到好處、詳略合理、輕重得當，該簡的決不多言一句，該詳的決不吝惜筆墨。其次，從判決書的語言表述來看，本案判決書做到了深入淺出，避免堆砌晦澀難懂的純學術語言和法律用語，使得不僅專業人士，而且普通民眾也能看懂、看透，很好地起到了司法裁判對於社會民眾的法治宣傳及行為引導作用。

總之，顧雛軍案再審判決書，可圈可點之處確實很多，可以稱得上是一份非常經典的刑事判決書。該判決書從實體到程序、從形式到內容均體現了高水平合議庭深厚的法學理論功底以及豐富的審判實踐經驗。境界高、站位高、水平高，理念新、體例新、內容新。展現了最高法院法官的辦案能力和水平，呈現出一流審判團隊的不凡風采，實現了重大影響案件的公平公正。該案的判決真正做到了法律效果、政治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已然在中國法治建設的史冊中寫下濃墨重彩，該案判決書作為刑事再審判決書的典範之一，也必將在贏得廣大司法同行認同借鑒的同時，為熱愛法治建設的社會公眾所真心認可和真誠點讚。（來源：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作者：中國人民大學訴訟製度與司法改革研究中心 陳衛東、司楠）